卻聽旁邊有人朗聲道：“所謂佳人，在水一方，‘十八佳人’酒便是江浙地區的‘女兒紅’酒，相傳是有女兒的人家，釀制了美酒便埋在地下，十八年後女兒出嫁時再來取出大宴賓客。‘十八佳人’想必是這裏的特釀了？”只見屏風處兩人轉了過來，看容貌卻有三十餘歲光景，留著胡須，卻都是五短身材，乍一看卻比傅小蕓還矮了半分有餘，雙眼精光閃閃，神色間卻有一股迫人的威勢。前面一個穿著皂色儒袍，後面一個稍顯年輕，卻是一身玄色勁裝，腰間各插著一長一短兩柄刀。店小二聽見此話，得意洋洋的說道：“那是，我們家‘十八佳人’乃是取自飛來峰上無影泉，用的是吳興精選的糯稻，由我們家老掌櫃秘方釀成，酒色便如美人腮紅，澄黃透亮，顯琥珀之光，香氣撲鼻，端的是美味。”

傅小蕓喝過蜀中烈酒，聽得此，拍著桌子叫道：“你這小二還在這裏聒噪什麽，還不快快取十壺上來。”取出一錠銀子扔在桌上，叫道：“快給這兩位再來搬個座兒，多加點下酒菜。”店小二諾諾連聲，急忙去了。那賀老頭兒看了一眼傅小蕓，點頭道：“女娃兒倒也豪爽，不錯。”又用眼睛努了努李軾說道：“你這小子便差了些。”

李軾見這老者說話毫無遮掩，直來直去，雖然是在指摘自己，但他脾性好，見這老頭氣度不凡，也知道他必然大有來歷，不與他見怪，自我介紹一下，便請他坐下，見另外兩人個子雖矮，但卻昂首挺胸，器宇軒昂，也邀請同座。

須臾酒菜上桌，幾人痛飲一大杯，賀老頭兒連聲稱讚，說道：“來了這許久卻還是第一次喝到這樣的酒，雖然也還不是最好的酒。但也還將就可以了。”傅小蕓笑道：“老先生吹大氣，這酒只怕這餘杭之地怕也算是一等一的好酒了。”賀老頭兒砸吧著嘴說道：“你們小娃娃沒見識，這個酒就算是一等一的酒也是排在末位的，當年我喝的酒可比這個好得多了。”眼神迷離，似是在回憶過往。

那儒袍的漢子看了看賀老頭兒，仔細看了看橫在他膝頭的琵琶，失聲道：“閣下莫非是鬼手琵琶賀懷智！”

賀懷智看了看那漢子說道：“你倒也有點眼光。”

那人激動起身便拜，說道：“果然是賀老先生，當年我也曾有幸在遠處識得一面，不意時過境遷，今日老先生竟然淪落至此。”說完不禁眼淚婆娑。李軾看著奇怪，這人好歹是個男人，怎麽說著說著就哭起鼻子來。

賀懷智看著那人端詳了一陣道：“我卻沒有印象。”

那人說道：“那一年，我奉我皇旨意，到大唐來拜謁天朝，得玄宗皇帝賜宴，終於見識到了先生的鬼手琵琶的絕藝。”李軾一聽恍然大悟，原來這老者乃是宮廷禦用技師，難怪乎這樣的美酒對他而言也不過爾爾。這兩人難道是什麽異族人士嗎？可說話言談卻乃至樣貌，除了矮小一點外，與中華人物別無二致，卻不知從何處而來？

賀懷智嘆了一口氣，悠悠然道：“可恨那安祿山賊子，亂我大唐，害死我好友雷海青，我們一幹樂師也各自逃散，卻也不知道阿蠻、龜年和野狐如今又如何了？”聲音忽然變得蒼老沙啞，顯是極為傷心悲慟，許久方道：“不知閣下如何稱呼？”

那儒袍漢子說道：“在下藤原清河，這位是我的好友小田平章。小田兄劍法得到合刀流真傳，是個武藝高強的好漢。”藤原清河來大唐時間也久，知道這裏崇尚劍術，也看出了李軾和傅小蕓身懷絕技，絕非尋常人物，是以介紹小田平章時也順帶介紹了他的劍術出自本國名門合刀流派。

小田平章聽到介紹起身恭敬的說道：“在下小田，請多多指教。”語氣有點怪異。

藤原清河哈哈一笑說道：“他剛來大唐不過兩三年，口音和習慣卻還沒有轉過來，各位不要見怪。”

賀懷智道：“原來兩位來自極東之地的倭國。卻不知孝廉女帝與閣下如何稱呼？”賀懷智久居宮廷，多次受命為來朝的各國使臣宴樂，是以耳濡目染之際，見聞倒也廣博。

藤原清河不由得聳然動容，無比欽佩的說道：“按輩分，我是晚輩。老先生對我國竟也如此清楚，果然是天朝聖地，真令人佩服。”原來倭國的皇帝乃是女性，此時乃是名叫孝廉女帝的皇帝主政，而這孝廉女帝正是出自藤原家族。

賀懷智道：“如今天下大亂，為何不回歸故國。”

藤原清河道：“大唐的天下，便是遭逢戰亂，也強於我國，況且我觀大唐雖亂，但名將輩出，豪傑四起，這戰亂要不了多久便會平覆，屆時再勵精圖治，重現開元盛世，也指日可待。而我與小田兩人受聖皇恩寵，又怎能在此時背離而去，忠義二字，我等雖非天朝上族人，也子信奉，實話說吧，我們此來便是受肅宗皇帝之命，聯絡江南一道，響應永王盡起勤王之師，與郭子儀將軍南北呼應，一舉滅敵。”小田平章連連點頭，說道：“正是如此。”其實藤原清河尚有另一層原因未曾明說，那便是孝廉女帝與吉備真備素來交好，而自己曾不慎得罪了吉備真備，他深知吉備真備此時從大唐回到倭國，必然會在孝廉女帝面前數落自己的不是，縱然自己與孝廉女帝乃是同族，但畢竟在外日久，怎挨得過有人在不斷地搬弄自己的是非呢？是以他也下定了決心，此生不在回國，也才如此盡心盡力的為大唐效命了。

賀懷智道：“安祿山兵強馬壯，手下胡兵眾多，多的是能征善戰之輩，臉哥舒翰都敗在他手裏了，縱然郭子儀用兵如神，只怕也不好對付。”

藤原清河笑道：“安祿山那賊子早已伏誅，其子安慶緒不足為慮也。況且郭子儀將軍派仆固懷恩借的回鶻精兵十萬，永王據江南道，兵精糧足，小小叛軍何足道哉。”

賀懷智突然神色大變，抓住藤原清河肩頭說道：“你說安祿山已死，是真是假？”雙手用力，藤原清河只覺肩頭如同被鐵箍箍住一般，痛的只呲牙。原來賀懷智自長安城破之後，便四散流離，又自恃身份，從來也不願與人詳談，每每只是喝酒，酒過三巡，醉倒之後也無人能對他說什麽，況且他性格孤傲，十次喝酒有九次要破口大罵，是以人人厭惡，只見他是個老頭才不與他計較，是以他並不知道安祿山已經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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